随着《脱口秀大会》、《吐槽大会》等节目的热播,李雪琴、呼兰等脱口秀演员的爆火,国内的脱口秀行业迎来了井喷式发展。
对观众来说,脱口秀像是撕开了压力的一道口子,日常堆积着的烦心事也跟着演员抛出的一个个“包袱”有了丢掷和消化的通道。
而对于脱口秀演员来说,跨入这个年轻的行业则更需要排除万难的勇气和高于疲倦的热爱。
缺乏统一的培训体系、全职工作无法养活自己、观众的冷场带来的挫败和迷惘...诸多因素在无形之间成了劝退的助力。
如果不是某些仍旧沸腾的、渴望得到积极反馈的信念支撑,最后留下来的这些人可能会连“借助观众席中稀稀拉拉的掌声打磨笑点”的想法都不敢有。
行业在聚光灯的包围下涌进了一大批半路出家的脱口秀爱好者,然而大部分新人的职业生涯最高点永远停在了第一场的开放麦。
选择让段子和自己一同成长的人终究只是少数。
本期显微故事采访了3位脱口秀从业者,他们之中:
有从主持人跨界、目送好友告别脱口秀的杨岱儒;
有把脱口秀演员视作普通工作的周周;
有被签约俱乐部老板要求讲黄段子、最后因疫情成功离场的杨帆。
以下是关于他们的真实故事:
文 | 唐山
“我是一名全职的脱口秀演员,一个月能挣1500元。这个段子是去年写的,今年的话一毛钱没有挣到。”
在《脱口秀大会》第三季中,何广智以“穷”自嘲,称自己租住在“严禁捕捉野生动物”的偏远郊区、丝毫没有买房压力等。
何广智说出了一个常识:对99%的脱口秀演员来说,想靠说脱口秀在北上广生存下去,几乎不可能。
与此同时,脱口秀似乎正被越来越多的商家看好。
北京有脱口秀俱乐部、单立人喜剧、噗哧脱口秀;
上海有山羊脱口秀、来点喜剧、木更喜剧;
深圳有逗伴、青蛙、呼声;
……
上百家俱乐部中,有的已成立10年。在北京的北新桥一带,脱口秀社区正在形成中。
光明的未来,艰难的当下,构成脱口秀奇特的生态。太多年轻人带着梦想,挤上脱口秀舞台,真正能留下的,不过“十分之一”。
然而,疫情又涂改了一切。
最顶尖脱口秀演员月入不过万
杨岱儒 脱口秀演员 25岁 吉林省通化市
做脱口秀演员之前,我干过老家电台主播、央广购物栏目的主持人,这些工作大多和开口说话有点关系。但在电台工作,无论再怎么努力,一个月也赚不过4000元这个坎。付完北京的房租,工资都剩不下多少了。一次看央视转播了《脱口秀大会》,我听着觉得这些段子我也能讲,就在工作之余试着写脱口秀稿,报名参加了每周三在南锣鼓巷Pinkmoon的“开放麦”。所谓“开放麦”,就是新人免费演出,各俱乐部的人会来看,他们觉得好就会拉你去演出——这些演出多半是能换点收入的。当时我不懂脱口秀,在开放麦领了本免费《入门手册》后就回家自己琢磨段子。当然,如果你肯花钱,也可以花几千元报名专业的培训班,但我舍不得。场子里大多数是行内人,我讲了几个笑话,台下什么反应都没有,当时我心里很慌,硬着脸皮整整说了7分钟,最后都不知是怎么下的台。出于礼貌,大家勉强给了点掌声,但我脑袋里嗡嗡地,感觉全身都凉透了,像个傻子似的。但我心态迅速调整了过来,下场后还找现场的几位导演咨询了一下,让他们帮我的表演提点建议。在“高人们”的建议下,我改了本子,第二次上台效果就好多了,至此就坚持了下来。别看现在脱口秀说着热闹,但市场很小,毕竟一个场子也就100多个座位。酒吧的脱口秀门票,一张100元至150元;剧场的最高能要到500元一张,但交完场地费,也没剩下多少。就我目前了解的,国内最顶尖的演员,月收入也就8千到1万元,经常上台的每月不过六七千元的水平。在北京讲脱口秀的唯一好处是,南锣鼓巷附近酒吧形成了一个脱口秀圈,大概有10个左右的场子,演员串着用,赶场相对容易,收入也会高一点。北京脱口秀演出一般集中在周五、周六和周日,每场费用200元—800元之间。好的演员每天赶两场,一周演三天,平均每场收入300元计算,一个月大概7200元。如果出专场,可以和俱乐部分账。商演收入确实高,但能不能抓住机会,只能看命。但再往深了做,脱口秀也很难进大剧场——观众多了,不利于演员发挥,舞台效果也不好。因此,脱口秀的收入低是有它的天然局限性的。虽然李诞《吐槽大会》火了后,不少脱口秀俱乐部趁这个机会培养团队、做粉丝、还要求演员立人设。但总体来说,国内脱口秀演员还是一帮“大杂烩”:有的本是相声演员,有的本是小品演员,有的是纯门外汉……更麻烦的是,大多数国内观众还不知道什么是纯种的脱口秀。在国外脱口秀本意不是说笑话,而是访谈、交流,一般由有学问的,或对特定问题有特殊经验的人来表达。国内观众对脱口秀的认知也五花八门,不少人看过吐槽大会后被吸引到开放麦,发现和吐槽大会说得不像,下次就不再来了。此外,国内观众很重视形式感,比如相声演员,上台得穿大褂,观众觉得这才是个节目。脱口秀演员上台穿的都是平常衣服,凭这身打扮,没人把你当回事。另一边是脱口秀的门槛太低,很多门外汉都挤了进来。越没规矩,观众就越糊涂,所以也导致开放麦也很少有回头客。行业不成熟、加上收入实在有限,过去一段时间我对脱口秀一直是“用爱发电”,一边上班,一边做脱口秀维持爱好。但业余做脱口秀演员太耗费脑力和体力,生活与工作也难平衡,与其这样,不如不做。如今我回了沈阳,但我依然没放弃脱口秀,也许不久的将来我会办一个脱口秀俱乐部。但沈阳的脱口秀市场也才刚起步,竞争激烈,行内人彼此已开始用黑招:你这边正表演呢,那边人家就电话举报了。特别是小酒吧,一举报一个准。因为小酒吧容积有限,说你“非法聚集”,你就得停业。行业小,盈利就更困难了。有的人自己无法获利,也看不得别人获利。同行之间,还有不少人在互相说坏话、诋毁对方。我曾接受过一些采访,记者都觉得脱口秀演员一定特能说。但其实,我们天天想段子、什么段子都接触过了,也就审美疲劳了。脱口秀同行间很少互开玩笑,我们的交流都限于评估彼此新笑话效果如何。除非遇上特别熟的熟人,才偶尔开个玩笑。如果你爱好一个东西,最好就把它当成爱好,当成职业的话,爱好都会变成负担。既然干了这行,你就要接受这行的困难。在北京那段时间,我和一个山西的脱口秀演员成为好友。但因为疫情,他告别了这一行,回了老家。离别时,我们都装得很轻松。但其实我心里很伤感,因为我们都知道,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着面了。
脱口秀不过是普通工作,没必要悲情
周周 脱口秀演员 西部某城市
我从小到大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表演天赋,家里也没人从事演艺工作,但最后却阴差阳错成了一个脱口秀演员。大学毕业时,我只身来到北京,很多人觉得我挺能闯的,但其实当时我就是想离开家。到北京后才发现,我的工作实在太沉闷了,整天对着电脑,没什么活可干,工资也很低。2017年4月,我在网上看到了吐槽大会,觉得既好玩又简单,我就报名参加了。吐槽大会提供了一个培训,虽然没有太大的帮助,但却得到了给节目供稿的机会,我就下海了。我的第一次“开放麦”在一家咖啡店进行,现场观众不超过10人。当时我一点也不紧张,心想反正我也不是专业的,说坏了也不丢人。没想到,就这样一场下来,效果还不错。演出结束后,很快就有俱乐部拉我去演出。兼职几个月后,2017年底,我靠脱口秀每月能收入5000多元。一看干这行勉强能养活自己,我马上就从单位辞职专职干脱口秀了。脱口秀演员里有不少是相声演员转行来的,但我是半路出家、没有功底,只能靠原创段子。刚开始,每周只能演四五场,这两年情况好了,一周能演十几场。为赶场方便,当时我甚至在北新桥附近租房,每月租金就得3000元左右。最近我转场到了上海,这里的脱口秀环境相对于北京更包容一些。在北京,每个观众都希望你把脱口秀说成相声。很多人觉得,当脱口秀演员多好啊,每周就演三天、每场也就几分钟,拿钱太轻松了。刚入行时,我每天都要演出,周五、周六、周日是正式演出,平常是“开放麦”——不拿钱的那种。你不演,就没有今后拿钱的机会。常泡脱口秀俱乐部的人都知道,如今脱口秀有说几分钟的、也有说一两个小时的,有的人以抖包袱为主,也有以演说为主的,占用的精力各不相同。以我为例,现在每天比过去在单位时累多了。演出之外,我还要不断写新剧本,至于一个本子能演几场,我没量化计算过,只能凭感觉来,但一直在写。我写的段子大多来自生活,但有些观众感到奇怪——为什么我总是说谈恋爱的事,是不是女脱口秀演员太关注情感话题了?其实不是,我说过很多其他话题,但网络平台觉得这个能吸引眼球,就只播情感话题的段子。很多女脱口秀演员也说社会话题,只是很少被播出。因为疫情,今年脱口秀整个行业的情况比较惨。各酒吧一度停业,勉强开业也禁止人员聚集,更别提办脱口秀演出了。年初那几个月我没工作,只好回老家住,父母希望我留在那里发展,但我就是不想回去。也许有一天,老家的脱口秀市场也发展起来了,我再考虑吧。现在想来,脱口秀不过就是一种普通工作,只是半路出家的人略多一些。这和其他工作没有任何不同,干得不好就辞职呗,能坚持下来的永远是少数。大家都带着平常心看脱口秀就好,没必要悲情,也没必要猎奇。我还在坚持,因为依然觉得它有意思,而且越做越喜欢。至于说明天,我最大的期望是能有一定名气,生活有保障,能得到观众认可。
我实在不想再说黄色笑话了
杨帆(化名)脱口秀演员 31岁 河北省邯郸市
结果2016年,我爸的公司倒闭了。他把我托付给一家老客户公司当HR,一月拿4000多元工资。我爸说,家里不缺钱,你只要稳定就行。当时我在南三环和别人合租一间房,月租金就是1900元。就这么混了两年多,同事说,“你说话挺逗的,现在脱口秀这么火,还不如干这个,来钱容易”。就这样,2018年底我去了一家脱口秀俱乐部,参加了一个5000多元的培训、上了“开放麦”。那次“开放麦”我说得很糟,台下几乎没什么反应。结果下了台,居然有一家俱乐部的经理拉住我,说和我聊聊。这位经理建议我,要说家乡话,不要说普通话,还很认真地说:“最容易被逗笑的是儿童和女人,因为他们生活经验少。人只有遇到不知道的事,才觉得可笑”。什么东西别人不知道?他说,“一个是色情,一个是政治”,想吃这碗饭,就要和这两个话题挂上钩。上学时,我倒是常开色情玩笑,越是乡村,这种笑话越多。我曾跟着司机跑过不少次长途,路上累了,就靠讲笑话来支撑。思来想去后,我就联系了那家俱乐部,说可以试试,俱乐部就给我安排了一场“开放麦”。没想到我刚抖完第一个荤段子包袱,场下就“爆”了。一下台,经理就拉我吃饭,要马上签约。这位经理是福建人,在北京开过一段时间饭馆,饭馆倒闭后,他和别人合伙开私人诊所,后来也被取缔了,酒吧是他的第三个生意。我跟着这位经理演了6个多月,每月能挣6000元多一点。不少朋友专程来看过我演出,听完以后给吓出一身冷汗,直说“你这么乱搞,早晚会被抓的”。我也想说点正经的,但我只要换段子就没机会上台,而且段子编得多了,后来我自己一说就觉得恶心。当我提出要转型说别的题材,俱乐部却不答应,还每周都要我出新段子。我想辞职不干,经理却提醒我:咱们可是签约了,违约可是要罚款的。今年疫情中断了我的表演,但我却很庆幸——我终于不用再说脱口秀了。本文系网易新闻•网易号新人文浪潮计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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